佛教文化 | 2007年第3期 |
“画心”与“佛心”
——读藏族画家嘎玛·多吉次仁和他的佛教绘画
桑吉扎西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藏文化热在国内外的兴起,一批批内地艺术家们纷纷走向青藏高原。他们渴望从博大深厚的藏族传统艺术中寻找到他们创作的激情和灵感。与此同时,一批年轻的藏族画家也迅速崛起。他们一方面继承了藏族传统绘画技法,另一方面又不满足传统绘画的默守陈规和对个性的压抑。在这批艺术家中有不少人对传统绘画的技法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和创新。其作品,不但融汇了西方油画和现代派绘画艺术的技法,同时也运用现代的绘画材料和制作手段,创作出了一批影响国内外美术界的优秀作品。嘎玛·多吉次仁便是这批藏族画家中优秀的代表之一。
在他的绘画作品中,所有的抽象都可以寻找到内心的精神影象,甚至抽象的画面,更能接近内心世界的表达、拓展和延伸着思想的张力。
大手印是具象的,但也是不可知的。观者只能细心体味“大手印”背后不可言说的佛教境界和神秘魅力。“佛心”、“禅思”与“画意”对于一般缺少藏传佛教知识的欣赏者来说,却有难人其境的感觉。
“大手印”系列,让我不觉遥想起噶举派的祖师米拉日巴尊者来,他的“拙火定”和“大手印”来。手印、心印、佛印合和为一,共生福慧与禅悦。所有的手印,在画家的内心世界幻化成了体味禅定三摩地修行的一种途径和方式。犹如,佛陀当年在灵鹫山用他那双般若手拈花一般,而有后来佛教历史上永恒的话题“拈花微笑”来。
的确,手印即是心印,心印则是佛教思想的呈现与应证。六字箴言、字符、大成就者的修行故事融合成了大手印系列的象征符号。很少有藏族画家有如此的眼力和想象,将二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展示藏传佛教史上重要的一个修行法门“大手印”。画面的造型,既有版画的透视效果,又有藏传佛教石板经刻的力度与造形美。简单的几朵祥云成了大手印系列少有的装饰,而整体画面显得凝重而又超越。
凤马系列画,将藏族民间传统的信仰与现代的立体主义艺术得以完美的组合。那些现实生活中迎风飞舞的风马旗被画家以独特的审美视觉,组合成了全新的艺术表现形式,不但增强了艺术的表现力,同时也深刻地揭示了作为象征符号的凤马经幡独特的历史文化含义。使我们觉得色彩斑斓的凤马画面,既熟悉又陌生,既古老又新鲜,既传统又现代。
插风马旗和竖经幡是藏传佛教的一大特色,也是藏族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宗教信仰活动之一。走进青藏高原的每个江河湖泊、高山垭口、寺院村头,我们都能看到迎风飞舞的风马旗和经幡。画家正是抓住了这些常见的绘画题材,并把它们纳入了现代生活的审美情态之中,赋予它们新的艺术张力与想象。五色的风马旗既象征了佛教的五大元素,也体现了五方佛的五种颜色,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神秘而壮观。
据说风马旗起源于汉族地区,飘动的布面上印满了佛教的六字箴言和曼陀罗尼咒,并结合了西藏原始的动物崇拜观念和汉民族的阴阳五行学说。这一古老的习俗源于西藏原始宗教本教中万物有灵的观念,但是这些传统观念并没有因为佛教传人西藏而改变,相反佛教和本教的结合更加促成了这一崇拜观念的完善和深入。
透过嘎玛·多吉次仁的风马系列作品,我们似乎对风与灵魂有了透彻的理解与感悟。飞舞的风马旗借助着风的力量昼夜不息的飘扬,从古至今旗下聚集了无数来自茫茫高原追寻理想的人。风马旗早已成为藏族人传递信息、迎接信仰的一种独特方式。高高的山顶上朔风飘扬的经幡和风马旗傲然苍穹,成为人生的祈愿和心灵的伴唱。
按照藏传佛教的传统,每逢在进行佛教的节日期间,僧人们都要举行插箭、挂风马旗、经幡的仪式,将旧的已经破损的风马旗和经幡重新更换。
这一古老的祭祀大地、山川、河流的传统习俗不仅体现了藏族人对自然神灵的崇拜和感恩心态,同时也反映出佛教爱护自然,及一切有情生灵的慈悲思想与生态观念。
风马系列绘画的造型和色彩,与藏族人古老的原始信仰和佛教的色彩美学思想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按佛教所说,世间所有的事业包括在“息”(表现为白色,温和),“增”(象征发展,表示为黄色),“怀。(权力,表现为红色),“伏”(凶狠,表现为黑色或绿色)四种范围内。其中白色又可以代表前两种色彩(白、黄),红色又可代表后两种色彩(红、黑、绿)。藏族的五色经幡,五色空行母像和四色护法神像等颜色的象征来历均与佛教的哲学思想和色彩美学有关。
嘎玛·多吉次仁笔下的色彩无不暗合了传统色彩的美学含义,新的组合形式又将传统的色彩美学表现的淋漓尽致。值得一提的是,每一种色彩、每一个色块、每一个符号都传达了佛教的色彩美学思想。例如,藏族传统绘画中的色彩象征,有时候是按藏传佛教密宗修护摩法的“息、增、怀、伏”四业来绘制的。如修息灾法时,为白色,以白色为水大之色,因水自性清净,能洗涤诸种不净,故为与息灾法相应之色。修敬爱法时,为赤色,以世人爱乐赤色,赤色具有和合敬爱之特性,故相应于敬爱法。修降
如果说,曼陀罗坛城系列更多地运用了色彩与色块的构图组合的话,那么如意树系列则更多是线条的造型与构图。如意树这一古老的佛教题材,在嘎玛·多吉次仁的绘画中得到了新的传承与创新。
坛城是画家笔下重要的题材和符号象征。许多感性或是理性的思想通过这个色彩图式呈现出来。嘎玛·多吉次仁笔下(调)伏法时,为黑色(或赤色),以黑色为风大之色,具摧破之力。佛经云如来成道时,即以风指(食指)降伏恶魔。但《大日经疏》等以赤色为降伏色,赤色为火大之色,猛火炽烈,可以烧尽一切。故黑色、赤色为与降伏法相应之色。
五色的组合运用构成了画面丰富的象征语汇,表现了佛教认识自我与宇宙世界变化无常的认知过程。“色不亦空,空不亦色”的佛教思想在他的绘画中得到了深刻的表现。的曼陀罗坛城并没有严格遵循和按照传统曼陀罗绘画的仪轨,他巧妙地结合了现代艺术的变形形式,但他表达的思想却契合了传统的精神。在这里艺术行为与宗教行为合二为一。
从传统的佛教绘画程序来看,绘制曼陀罗坛城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从构图打线备料到堆积成型,举行仪式,每一个步骤都要符合造像度量经的法度和要求。因而每一个参与坛城制作的僧人常常谨小慎微,虔诚而认真。
坛城,在梵语中称曼陀罗,藏语称为金廓。早期曼陀罗是古代印度密宗修法时为防止魔军侵入在修法场地构起的一个圆形或方形的土台。国王即位或剃度僧人均在台上举行仪式,邀请过去、现在、未来诸位神佛亲临作证,并在台上绘出他们的形象。以后逐渐演变和发展出多种类型的曼陀罗坛城来。
在画家心里,曼陀罗中的艺术形象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或随心所欲的产物。而是多少世纪以来禅思体验的结果。在这里,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局部与整体,有限与无限都通过不同的色彩、线条和象征符号传达出来。曼陀罗为我们艺术地层示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世界。从密宗的观点看每个生命中都包含着整个宇宙。宇宙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万事万物互相联系彼此渗透,它体现了佛教深邃的“缘起性空”的哲学观念与宇宙思想。用佛教徒们的观点看,谁进入曼陀罗世界的禅境。那么,一切佛国,一切佛,即会在他的生命中显现。
多年来,嘎玛·多吉次仁一直沉思着藏族的历史文化传统与佛教绘画的继承创新问题。在注重绘画商品市场的当下,许多画家在市场的商品交易中,逐渐失去了艺术晶所特有的审美价值标准,从而使自己的创作和作品随波逐流干商品市场的起伏荡漾之中。嘎玛·多吉次仁清楚地认识到只有与功利的市场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清楚地认识自我。而这个认识就是他的“画心”与“佛心”的关系问题。他告诉我,一个画家如果失去了独立审视自我的能力,那么就会丧失艺术与自我的判断。他的绘画作品无一不体现出自己独特的认识,他感受自然,感受神灵,也感受传统。从某种角度说,不是他在绘画,而正像是内心的色彩与线条在证明他的存在和思想,演说他的心路历程的画意与神性。艺术表达在这里看似一个艺术审美行为,但更像是一个企求修行与超越的心路历程,是通向觉悟人生的探索途径。他的绘画作品,诸如字符、元素、慧眼、无界等系列、都讲究身、语、意三者之间与画面所形成的对应关系。讲究各种绘画元素的多样性与统一性,追求一份禅定的超然、自在和欢喜,以期达到智慧的般若境界。
嘎玛·多吉次仁的绘画,其实融合了多种绘画的技巧,油画、版画以及藏传佛教壁画等的特征,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油画手法,也非藏族传统意义上的壁画做法,他的绘画系列总体上表达的是他内心的渴望,传统与现代,世俗与神圣都能在他的画面中得以深刻的反映。从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很难给他的绘画一个完整准确的界定和把握。
他的如意树等系列绘画,将藏族传统文化的原始意象、佛教思想深厚的内省意识与象征符号,交织着一种神秘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对立统一的世界当中,给他的观众和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严格地说,嘎玛·多吉次仁的人物风情画大多是印象式的写意,它没有古典油画精雕细刻式的造型与典雅。他有的,只是素朴的直觉理性与禅思境界。他的画面人物表现的粗狂而又大气,幽深而具宁静。那些熟悉的人物、风景,在他内心深处早已化成对自然、神灵与生命的亲证,变得亲切而又神圣。那些细碎的笔法,精致的描绘似乎不足以尽情地表达青藏高原的苍茫、悠远和深沉。 .
与时下那些看似典雅精致,但又缺失虔信与真诚的绘画作品相比,我倒是更加欣赏画家笔下写意式的抒情风格和多元笔法。琐碎、复杂的日常生活经验在他的画面里表现的单纯自然,亲切生动。简洁的构图、明快的色彩与浓郁的宗教氛围构成了人物风情画的风格特征与审美情调。
例如,手拿转经桶的牧人,佛塔前的喇嘛,高大的寺院,初转法轮,藏族妇女,放牧者,朝圣者等,都给我们留下难忘深刻的印记,让我们再次体味到生活与艺术,信仰与艺术,以及画面与心性之间所形成的审美关系。
的确,倘若没有了心性的宁静和禅思的喜悦,绝难流露出空寂超越的宗教美感。与此同时,这些印象式的人物、风景画也象征了画家对雪山草原、大地苍穹以及历史传统的追忆与热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生的经历和体验对画家来说砺炼成了弥足珍贵的生命体验,而当这种生命体验转化为色彩、线条、造型时,无不蕴含“有意味的艺术形式”。在这里,人生之道,即艺术之道。艺术之道,即也成了嘎玛·多吉次仁的信仰之道。
2007年4月18日